一六年的春天，万物生长，湖边小荷冒了尖儿。
不知从什么时候起，身边的男孩子一个个全都似磕了经验书一样疯长，半年就窜出去十几公分。令苏巧好生羡慕。
其中改变最大的是李圣耀。短短一年，他从小小只变成了大大怪，因为打篮球的缘故，渐渐也长出很多肌肉。可爱的男孩子不再可爱了，沉默孤高的受气包渐渐学会交际、斗狠、欺负人，可在女生那儿人气反而更高。
对这群花痴，苏巧也是呵呵了。之前李圣耀整天看书做题，她们说文静的男孩子最帅；现在李圣耀打篮球逃课揍人，她们又说野性的男孩子最让人遭不住……女人的嘴！骗人的鬼哦！
更惊悚的是苏巧蓦然回首，发现自己成了学校里最娘的那个。
已经很久没有长高了。一米五九的身高放在初一还能看看，可到了初三，这群小兔崽子一个比一个攀得快，也不怕缺氧。苏巧渐渐感觉到了压力。
最直观的感受，就是作为“坏学生”，越来越多人轻视。昔日的威严就这样日薄西山，有时替兄弟出头，对面的男生还会因为他那张脸调戏他。
苏巧也不懂自己造了什么孽……他那张脸根本没有按照他期待的“施瓦辛格”式猛男发展，反而睫毛愈长，琼鼻愈精巧，红艳的唇笑起来还有几分青涩的放荡。
说难听点，就是张不正经女人的脸。
可越这样苏巧越焦虑，他急切想证明自己，证明他哪怕比别人穷比别人笨比别人少个爹……他也能活得逍遥自在。他想尽办法把自己晒黑，弄得脏兮兮的，像只昂扬的斗鸡那样到处挑事。
整个初三是苏巧“混混”生涯中打架最多的一年，也是最堕落的一年。他有时发现，别人看他就像看一坨臭狗屎，又怕又嫌弃。他也乐得这样。没人管没人陪没人心疼，他才不在乎呢。
反正他想要的东西永远不会到手；他喜欢的女孩永远只会去喜欢圣耀；他热爱的一切永远只会报以他冷漠。
人嘛，自在点，逍遥点。
当一坨臭狗屎也挺好的。
这样混到毕业，苏巧凭臭狗屎的成绩混进了一所臭狗屎的高中。那里什么都不好，最好的就是没有圣耀。苏巧凭初中打出来的名头，很快成了臭狗屎集团中最矮的“扛把子”。
可他还没来得及“大展宏图”，就发生了一件让他彻底崩溃的意外。
二零一六年十月四日晴，
苏巧，
月经初潮。
……
其实月经这事儿吧，说起来还挺血腥。
当时两波人马针锋相对剑拔弩张，正彼此high到深处。苏巧叼着根大前门，怀抱钢管儿，跟不远处那个毛没剃干净的小秃子眼神交战。
从早上起来，苏巧就有些昏昏沉沉的，身体不舒服。但这并不妨碍他在那小秃驴的顶上像敲西瓜似地开个瓢。
开瓢嘛，苏巧最擅长了。
只是双方选手抽完烟，装完X，纷纷入场，苏巧掂量了两下钢管儿，二话不说冲了过去，没跑两步，“啪叽”，就摔那儿了。等支起身，发现两边人马都惊骇地望着他。
丢了大人的苏巧瞬间涨红脸，撑着胳膊想爬起来，这时一个小弟却目眦欲裂，指他喊：“血！老大！血！血！”
苏巧愣了愣，才感觉到OO旁在不停流着东西，他伸手摸了把，摸到湿黏黏的一片儿，手还有腥味儿。再低下头，才发现裤裆处完全湿透，还红艳艳地，像浇了瓶红颜料。
“妈诶……”苏巧愣那儿半天没回过神儿，他挠挠头，“我……我**炸了？”
这个笑话苏巧自觉水平远超沈腾。可惜那群小屁孩哪儿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，还以为搞出了人命，纷纷逃窜。一边跑一边喊什么：“快跑啊！他们老大自杀啦！要讹人啦！”最后就连苏巧这边儿的人都只剩下一个。
苏巧茫然望天，一股子无助和荒诞窜了上来，他无力朝仅剩的小弟挥挥手，虚弱道：“奶奶个熊的，算你有良心，走，扶哥去医院。”
小弟吭哧吭哧把他扶到医院，又吭哧吭哧垫了挂号费。后来小弟要走了，因为他.妈打电话叫他回家吃饭，苏桥拍了拍小弟肩膀，有点羡慕地说：“快回吧，别让阿姨着急了。没事，钱改天还你。”
小弟有点脸红，“钱就不用了……哥你千万好好的……”
“没事，顶多得个癌，怕啥。”苏巧满不在乎。
“癌……！”小弟脸瞬间白了三分。
当时苏巧就觉得这小哥们儿真够义气，妈.的，是个好苗子，这么好的苗子，就更不能让他.妈担心了。苏巧不分青红皂白地赶走小弟，然后捂着裆一个人进了诊室。
医生是个挺沧桑的大叔，看见苏巧红艳艳的裤裆嘴角抽了半天，“姑娘……你这啥情况，你家长呢？”
“家长都死啦。”苏巧潇洒往凳子上一坐，“还有，看清楚，我是先生。”
“不是姑娘？哦，行吧……你这出了什么事？”医生戴上眼镜。
“不知道。”
“不知道？”
“下边儿一直流血。”
“……下边儿一直流血？”
“感觉好像OO旁开了个洞。”
“……OO旁开了个洞？？？”
“你他吗复读机啊！”苏巧猛拍桌子。
“不是，”医生一脸惊悚，“主要这情况闻所未闻，听起来像尿血，可又不太像，至少我没见过尿血症病人能好端端跟我在这儿唠嗑，基本都疼成傻.逼了……你不疼么？”
苏巧摇摇头，“不疼，头晕。”
医生皱眉沉思起来，随后领苏巧去做了个全身检查，又让他等着。苏巧就在那儿百无聊赖地等啊~等~，他也没手机，干脆瞅窗外的小鸟玩儿。
半个多小时，医生回来了，严肃得像日本大熊猫今天下葬。
“苏巧……额……先生，首先我必须很郑重地通知你一件事，你……做好心理准备。”
“咋啦？我要死啦？”苏巧心不在焉地应着，眼睛黏在窗外树上的鸟窝上，鸟老爹在叼着虫子喂鸟儿子，鸟老妈叽叽喳喳地乱叫。苏巧心想它们倒是挺幸福，然后突然鼻子有点酸，拾起医生的打火机就砸了过去。
医生很大度地原谅了苏巧的冒犯，他脸色依然严肃，严肃得微妙。
苏巧转过头，笑了笑，“成，你说吧，都大老爷们儿，搁不住婆婆妈妈的。你别看我矮，其实我心贼大。”
“你是女的。”医生肃重。
“……”
苏巧的表情凝固了。
半晌，苏巧拍着桌狂笑起来，“噗哈哈哈哈~~医生你真幽默！你这个无厘头逗到我了！我六十六中卓别林愿称你为最强！呼呼哈哈哈哈~~~”
但，医生却没有笑，他仍然肃穆道：
“你真是女的。你的睾酮水平和雌二醇水平不正常……生.殖器官外形也很怪异。我找专家分析了你的检查报告，初步判断你有极大可能性是雌性假两性畸形，但具体成因和后续治疗倾向还需要更多检查……喂，你先冷静冷静……”
笑声戛然而止，苏巧震惊地：“你、你没在逗我？等等，什、什么是假两性畸形？”
“雌性假两性畸形的意思就是……你是个女的，但因为某种原因，胎儿器官发育异常，产生了生.殖器外观雄化，比如阴.蒂肥大，阴.唇闭合……”医生推了推眼镜，“这也是你第二性征迟缓的原因……我没猜错的话，这是你第一次月经吧？”
“月、月经？”
苏巧懵了。
那短短的两个字，跟甘地一样，瞬间核平了苏巧自以为很大的心脏。
“唉，”医生同情地，“别这么惊讶。以后你每个月都要流一次了，做好准备，我建议买七度空间，我老婆女儿用了都说好。”说完医生还做了个加油的手势。
……苏巧差点就冲过去把那根老骨头掰断。
但他最终忍住了。因为医生是个好医生，甚至还送了他条裤子，帮他买了卫生巾，请他抽了根中华烟压压惊。苏巧吐着雾，有些感动，却又突然好难受。
交钱、签字，拿药。
苏巧也不知道，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家医院的。
他傻了。真的傻了。
活了十六年才知道自己是个娘们儿，自己这坨臭狗屎竟然是个娘们儿，他暗恋了七个姑娘，被圣耀截了七次胡，结果到头来自己是个娘们儿。
雌性假两性畸形，据说十万人里才有一个，这么一想苏巧竟然觉得自己运气真是血吗好。都好炸了，好到苏巧想给自己一刀。
——他是个娘们儿。
——可他现在真的想砍人。
回到家家里乱糟糟的，空气中弥漫着石楠花的气味。苏巧本想掉头就走，但考虑到他是娘们儿这件事还蛮重要，就过去踹开了卧室的门。
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在床边提裤子，他亲妈衣衫不整坐在床上抽烟，苏巧以往都懒得管，这次他突然眼睛红了，冲过去给了那男人一拳，照着鼻子，一下就砸出血来。男人愣了下，扑上来跟苏巧扭打一起。苏巧力气不够，掏出刀直接抵在男人肚子上。
男人怂了。放开苏巧，慢慢退出去。
大概有些不甘心，临走时，他又冒出头，怪笑问了苏巧妈一句：“老妹儿，你家这小相公什么时候抵个价？”
床边抽烟的女人抬起头，眼神懒洋洋地扫上一眼，
又懒洋洋地：“来啊，谁动我儿子，我把他三条腿剁了。”
男人堆笑地逃走。
苏巧面无表情。
很安静。
床上的女人弹掉烟灰，疲惫笑了笑，狐媚子的脸有些老了但依然漂亮，“巧儿？今天怎么回来啦？吃没吃饭？我叫个菜？”她站起来看到了苏巧脸上被男人抓出来的伤，又道，“唉……别老这么暴力行吗，真是的，净给人添麻烦。”
苏巧忽然不怎么想说话，把医院那里的诊断报告扔到女人脚边，自顾自跑到厨房。
厨房已很久没用过。冰箱里只有两个鸡蛋，一把菜。苏巧摊开锅，抹好油，准备煎的时候，背后飘来了“嗒嗒嗒”急促的高跟鞋响。
“这是真的？”高跟鞋的主人错愕问。
“嗯。”苏巧点头，没什么表情。
“我……真的不知道……”
苏巧撇嘴揶揄，“行了行了，您生我的时候多忙啊~你连我爸是谁都不知道，你还能知道什么。看我是个囫囵带把的，就欢喜了呗，咋？现在知道是冒牌货？想退？”
她声音很不安局促，“不是……我……”又戛然。她顿了顿，复杂，“巧儿……以后打算怎么办？”
苏巧一砸锅铲，把焦黑的鸡蛋戳起来，嘴里恨恨：“还能咋办？凑合过呗。男不男女不女的，又没小姑娘要我，有个毛关系。男的多好，男的好养，好糟蹋。屁都不用管，也就以后每月多个大邦迪钱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可是啥？”苏巧回过头，抬头瞪女人，“难道我现在去做个修复手术，开始嘤嘤嘤‘人家是女生’？蠢不蠢？我他吗还没缓过来呢，你别搁这儿给我洗脑。”
“好……”女人深深低下头。
苏巧嘟囔着，朝门外走，“烦心，生下来说我是男的，活了十六年都说我是男的，结果搁现在又不是了。你们就玩我吧。”
女人本呆呆望着苏巧走，忽然，她一个激灵，“等一下，巧儿，这么晚了你去哪儿？”
苏巧步子顿住，无声叹了口气，慢悠悠扭回头，无奈道：“大姐，我还能去哪儿，我去网~吧~~”
“太晚了吧？要不还是……”
“喂喂，”苏巧揉了揉头发，颇好笑地眯起眼，“你别忽然觉得，我是女儿，所以该管一管吧？咱能不能别这么形式主义？”
女人噎住。
说完苏巧也不想看那个人的表情，双手插兜晃晃悠悠走了。很久以前他以为这样很拽，后来才知道，他的背影看起来像是一条狗。
哦——现在是母.狗。
这个低级笑话让苏巧突然想捧腹狂笑，心情顿时好了许多，仅次于刚拿钝器抡完人脑袋的心情。网吧离得不远，他忽然手痒，今天莫名想首亚索。
倒不是亚索好玩。
主要……玩亚索坑完人再喷人的感觉……真的好棒啊。
苏巧不快乐。所以让别人也不快乐就是苏巧最大的快乐。这种快乐的事包括但不限于坑人、打架、破坏课堂纪律、欺负圣耀……他就是这种臭狗屎。也不是自暴自弃，因为就算好好过也好不到哪儿去。十六亿人里有三亿垃圾，他是其中最烂最臭的那堆。
可现在——最臭的垃圾是个娘们儿了。
苏巧望着夜色，简直笑得腹疼。
……他是个娘们儿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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